弘一法师诗词鉴赏(八十五)

2022-05-09

为漳州印友题偈

弘一法师

今晨焚香礼佛已,慧康童子持呈一函,乃芗江居士征余文。

居士精篆刻,余不谙艺术及世间文字,未能为一词之赞,爰拈此偈,以志忻喜。

                                             ——温陵清心洁己堂沙门昙昕于二月后一日

金石无今古,艺事随时新。

如如实相印,法法显其真。

【背景】

录自《弘一大师全集》第八册第30页,作于1938年。《弘一法师年谱》记载说:“正月二十日入泉州,二月初一日复讲是经(《华严经》)于承天寺。……二月中旬,于开元寺讲心经三日。”《序》中所说的“温陵清心洁己堂”,在泉州开元寺内。明·释元贤《温陵开元寺志·艺文志·碑记》中说:“紫云(指开元寺)者存者惟三刹:首为紫云殿,以紫云之祥而名,即今祝圣道场;次戒坛,甘露井在焉;三清心洁己堂。”说明此时弘一法师是居士开元寺。

【鉴赏】

关于此偈是否为弘一大师所作,我个人觉得似乎还有存疑。从《序》中可知,“温陵清心洁己堂”在泉州开元寺,而“昙昕”似并非是弘一大师的别号,而是指广义法师。那么此偈究竟是弘一法师还是广义法师的所作,就有不同的理解。尤其是《序》中的“余不谙艺术及世间文字”,这显然与弘一大师的履历事实不符,弘一大师在艺术、书法、金石制印及诗文创作等诸多方面都是当时鲜见高手,因此即便是自谦之词,也总不至于说“余不谙艺术”吧?据《弘一法师与泉州承天寺》一文中所述,大师在泉州期间,前后亲近他学律的法师甚多,诸如性常、义俊、瑞今、广洽,广究、昙昕、传贯、圆拙、仁开、克定、善契、妙莲等十余人。

从偈语本身来看,首句是“金石无古今”,“金石”一般是指篆刻,也就是在金属或石头上雕刻文字,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印章”。所谓“金石无古今”,是说从事篆刻首先需要在继承的基础上加以创新,如果没有把从古至今的不变的真理与法则吃透悟透,那就谈不上什么创新,甚至连守成也谈不上。

“金石无古今,艺事随时新”,这二句可视为弘一法师的艺术观。虽然“金石”无古今之别,但“艺事”却“随时”常“新”,也就是艺术事业本身却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变化的。“金石”不变,而“艺事”常新,从变中归纳出不变的道理或法则,这才谈得上艺术,也称得上“艺术家”。如果不谙其中的道理,则只能称之为业余爱好。

如果前两句所叙述是普遍的艺术规律,而后两句则是从佛法的角度来看待艺术。我们知道,出家后的弘一法师将佛法与艺术贯通起来,认为“最上乘的艺术,在于从学佛中得来,要从佛法中研究出来,才能达到上乘的地步”。在三、四两句偈中,用“如如”这个佛学概念来进一步阐发“金石”的“无古今”与“艺事”的“随时新”。所谓“如如”,是指诸法理性的平等无二,它们只是事物的一体两面(或多面),而体性上却是完全一致的。从本质上看,它们是“无古今”;从表象上看,它们又是处于不断变化的,即“随时新”。然而用佛法的视角来看,它们皆是诸法实相的显现;变的是幻相,不变的是实相。这既是艺术发展真实不虚的客观规律,也是宇宙永恒不变的真理示现。作为创作者本身,既要遵循这种艺术创作规律,同时创作者本身又是法相与实相的一部分——创作者既是艺术品的创作主体和审美主体,同时又是艺术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作者只有将自己融入到艺术作品之中,从而做到“人法”二空,方能真正体悟出“无我”。因此,艺术家不可借艺术而营生牟利,同时也不可籍作品而为自己装点,艺术家需要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而献身。

从“艺事随时新”的角度来看,弘一法师似乎在鼓励艺术家需要正确处理“变”与“不变”的关系,从遵循“不变”衍化为“变”,也是一次实现自我飞跃的质变过程。艺术的生命就在于发现真理与敢于创新,艺术家需要以最大的勇气和胆识走着前人所没有走过的路,创造出前人未曾涉及的艺术作品,这才是艺术作品的价值所在。同时,它也对艺术家的个人修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即破“我执”达到“无我”,破“法执”而达“法空”。当人法二空时,才能体悟到宇宙中永恒的“大我”与至高无上的“真我”。此时,世间乃至整个宇宙都是自己创作的空间与平台。到那时,艺术家实现了自我的完全超脱与身心解放——他可以俯瞰人类了。

 

【注释】

①慧康童子:具体所指何人不明,根据相关资料,其住于泉州开元寺的清心洁己堂,曾侍奉过弘一法师。弘一法师驻锡泉州期间,常见的“童子”有:永春的李芳远童子、温陵养老院的陈天发童子、惠安的许连木童子。

②芗江:指漳州。漳州境内的九龙江西溪,别称芗江,因芗江为西溪主流。至于“芗江居士”所指何人,学界有不同意见,孙向群经过考证,认为很可能是指马冬涵(1914-1975,详见孙向群《关于弘一法师与马冬涵的研究》一文)。

③忻喜:高兴喜悦的样子。忻,同“欣”,凿破阴郁,心情开朗。

④清心洁己堂:在泉州开元寺内。明·释元贤《温陵开元寺志·艺文志·碑记》中说:“紫云(指开元寺)者存者惟三刹:首为紫云殿,以紫云之祥而名,即今祝圣道场;次戒坛,甘露井在焉;三清心洁己堂。”

④昙昕:即广义法师(1914-1995),福建南安人,俗姓李,为现代闽南和新加坡高僧,曾任厦门佛教养正院教师,厦门佛教总会干事,《佛教公论》杂志发行人,厦门南普陀寺监院、泉州开元寺监院。1949年赴新加坡,住龙山寺。“昙昕”乃广义法师别号,1938年二月初一,弘一法师赠其别号为“昙昕”(详见林子青编《弘一法师书信》第400页“赠广义法师'昙昕'别号说明”一文)。

⑤金石:指古代镌刻文字、颂功纪事的钟鼎碑碣之属。

⑥如如:指法体理性的不二平等,故云如;彼此诸法皆如,故云如如,是正智所契的理性。《大智度论》:“如如法性实际世界故无,第一义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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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唐忠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