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江红·民国肇造志感

李叔同

皎皎昆嵛，山顶月、有人长啸。看囊底、宝刀如雪，恩仇多少。双手裂开鼷鼠胆，寸金铸出民权脑。算此生不负是男儿，头颅好。

荆轲墓，咸阳道：聂政死，尸骸暴。尽大江东去余情还绕。魂魄化成精卫鸟，血华溅作红心草。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

【背景】

郭长海在《李叔同集·集外诗词》中说：“作于1912年1月。”林子青在其《弘一法师年谱》中说：“是年民国肇造，师填满江红一阕志感。”该词最初发表于1912年6月《南社丛刻》第五集。至于创作地点并没有写明。丰子恺在《李叔同先生的文艺观》一文中，把该词写作时间定为“已在杭州师范任教”时的“一九一二年秋后”。徐正纶先生认为此词曾被配以传统曲调，即原来元词人萨都剌（天锡）《满江红·金陵怀古》词的配曲，杨荫浏和声，成四部合唱，载于1920年12月13日出版的《音乐杂志》第一期第九、十号合刊。

【鉴赏】

1911年李叔同从东京上野美术学校毕业，不久便回到天津。1912年1月1日，临时政府宣告成立，长达数千年的封建王朝终告覆灭，一个新的纪元开启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翻天覆地的大事，哪怕是最麻木的底层群众，对如此大的世纪变革也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有着敏锐政治触角并深受西方思想文化浸染的李叔同呢？在辛亥革命之后不久，李叔同便离开天津前往上海，从此开启了人生新篇章。

《满江红》词牌可谓广为人知，尤其是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让这个词牌家喻户晓，妇孺咸知。大多用于抒发豪迈激情或直抒心中的愤懑，李叔同使用这样的词牌也抒发给辛亥革命的赞颂以及对那些为革命而献身的无畏烈士表达了缅怀与讴歌，这可视为本词所要表达的主题思想。

本词分为上下两阕，仄韵，上阕47字，下阕46字，合计93字。纵观李叔同所写的词，似乎会发现一条规律，一般分两种情况：一是上阕摹写宏观（远景），下阕写微观（近景）；二是上阕主要写现实（写实），下阕主要用于怀古（写虚）。这两种情况在李叔同的诗词中运用较为普遍，事实上也是大多数诗词所通行的写法，例如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上阕就是写实，下阕就是写虚怀古。从本词的上片来看，“昆仑”是古老中华的代表，那些革命同仁只得在“山顶月”的情势之下作悲愤孤独地“长啸”，他们为民族的命运以及人民的不觉而悲叹。然而即便“囊底”“宝刀如雪”，也只是空怀一腔报国杀敌的情怀。令人最痛心的是，在一个惯为奴才的国度里想要短期内唤醒国民的民权自主意识，这是非常浩大的工程，因此当时具备“民权脑”的只是极少数。孙中山以及那些革命党人所要做的，都是在围绕着恢复民权而进行不懈的抗争。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哪怕作再多的牺牲也在所不惜，故而词人借用了历史上荆轲与聂政义举的典故，从而为革命事业甘愿抛弃个人的生命——革命党人如是说，也如是做，在晚清辛亥革命爆发之前，就涌现了不少革命党人刺杀官僚和军阀的事例。然而革命事业仅靠刺业政要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令人迷惑的是，辛亥革命一方面大力提倡“民权”，另方面却不善于发动群众，最终造成孤军奋战并最终昙花一现的现象，多少显得有些尴尬与清冷。当然，无论是侠士们，还是精卫鸟与红心草，他们的事迹无疑是英勇而感人的，但他们似乎永远只是孤独的个体，事实上革命大业也不可能靠少数人就能够完成并最终取得胜利。从李叔同的角度来看，“看从今、一担好山河，英雄造”，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当时可谓无可争辩，但从辛亥革命的成果最终被窃来看，革命大业并非仅靠“英雄”所能完成，它需要发动“民权”，倚靠所有人的齐心协力，否则革命事业最终也将半途而废。但不管怎么说，李叔同能够意识到民国肇造巨大的历史意义，并在此基础上给予了热情的赞颂，至少说明他的心情是愉悦的，他对革命事业是充满期待的，他对华夏以及全体国民的未来是拥有信心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此时的李叔同的思想无疑进步，从这首词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一幅一位踌躇满志、意欲大展宏途的进步青年，准备随时为革命事业大干一场的生动画卷。

【注释】

①满江红：词牌名，又名较多，以柳永《满江红·暮雨初收》为正体。另有双调93字，前段八句五仄韵，后段十句六仄韵；双调93字，前段八句四平韵，后段十句五平韵等变体。此词属于仄韵。

②长啸：发声悠长者多称之为啸，一般指发泄胸中郁闷之气。岳飞《满江红》：“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③宝刀如雪：指宝刀磨得明亮锋利，喻指革命武器。

④鼷鼠：鼠类中最小的一种，《本草纲目·兽部三》：“鼷鼠极细，卒不可见，食人及牛马等皮肤成疮。”后来用来比喻清王朝统治者。

⑤寸金：金虽有寸，然价值昂贵。联系词的内容，此处比喻民权的可贵。

⑥民权脑：即拥有民权思想有大脑。民权乃是同盟会政治纲领的核心。

⑦荆轲（？-前227）：姜姓，战国末期卫国人，喜读书击剑，慷慨侠义，曾刺秦王而不中而被杀。

⑧聂政（？-前397）：战国侠客，韩国轵（今河南济源境内），曾刺杀侠累于阶上，并格杀侠累侍卫数十人，其事迹见《史记·刺客列传》。

⑨精卫鸟：神话中冤鸟，相传为炎帝女，因游东海而淹死，遂化为精卫鸟，常衔西山木石填东海。后常以“精卫填海”来比喻矢志不渝。

⑩红心草：水生植物，喜欢湿热环境，有镇痛、降压、调经、祛风除湿功效。其拔心不死，后世常用来比喻坚贞不渝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