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扫地时，扫帚刚碰到地，枯叶"咔嚓"一声碎成渣。这转瞬即逝的声响，突然就想起佛经里说的"诸行无常"，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敲了一下。晨雾还没散尽，银杏树枝桠间漏下几缕阳光，照在满地碎叶上，仿佛撒了一层金箔。原来生死就像这落叶，从春天嫩芽初绽的那一刻起，凋零的倒计时就开始了。

新来的居士总皱着眉头问："既然什么都会消失，修行还有啥意义？"这让我想起十年前刚剃度时，自己也曾在大雄宝殿前转着佛珠发呆。那时总觉得寺院的钟鼓声里藏着解不开的谜题，直到某个雨天看见屋檐滴水——每一滴在落地瞬间就消失，但无数个这样的瞬间，却在青石板上凿出深深的痕迹。原来生命的意义不在永恒，而在这无数个刹那的联结里。供佛的苹果早上还水灵灵的，果皮泛着绸缎般的光泽，傍晚再看时，皱纹已经像涟漪般漾开。师父正往长明灯里添酥油，火苗忽然"噗"地窜高了些。"你看这灯芯，"她用镊子轻轻拨了拨焦黑的灯芯，"每次火星灭掉，都有新的火苗窜起来。"油香在殿内弥漫，忽然就想起那年去普陀山，看见海浪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又立刻被新的浪头取代。原来生死就像潮汐，表面此起彼落，实则从未离开过大海。

青瓷碗在水下旋转时，能看见水珠在碗壁上跳圆舞曲。它们有的凝结成晶莹的珍珠，有的顺着碗沿滑成银线，更多的则在指尖蒸发成看不见的水汽。有次洗着洗着突然笑出声——这不就是《金刚经》里说的"如露亦如电"吗？水珠的诞生与消亡，不正是最鲜活的无常示现？连堵车时的焦躁都变得可爱起来，前车尾灯明明灭灭间，分明在跳一支因缘和合的舞蹈。去年守岁夜在大殿值更，红烛快燃尽时发生了奇妙的事。烛芯突然爆出豆大的灯花，把整面墙上的《罗汉图》照得纤毫毕现。那些形态各异的罗汉像，仿佛在火光中活了过来。正当我要剪灯芯时，残焰竟在熄灭前迸发出惊人的亮度，连梁上的蛛网都镀上了金边。等火焰完全熄灭，月光从雕花窗棂斜斜地切进来，凝固的蜡油竟像银河落在了莲花座上。那一刻突然明白，生死不过是能量的转换，就像手机充电，表面有开始结束，其实电流从未间断。

"肉身是浪花，佛性是大海。"当时不懂，直到前几天看见孩子追泡泡。那些阳光下的七彩泡影，明明知道会破，孩子们还是笑得那么开心。突然就懂了，修行不是要抓住泡泡，而是要学会欣赏它折射出的彩虹。就像此刻坐在廊下，看玉兰花簌簌地落，每一片花瓣都是生命的礼赞。大殿的酥油灯每天都在重复点亮与熄灭的轮回。看着小沙弥踮着脚添灯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点酥油灯的情景。那时手抖得厉害，差点烧了海清。现在那些老法师们的诵经声，早晚也会变成小沙弥们的童音。生死轮回里，智慧的火种永远在传递，就像此刻窗外的玉兰，今年的落花终将化作明年的春泥。

写完这些字时，暮色已经爬上了藏经阁的飞檐。晚风送来远处村落的炊烟，混着寺院的檀香，在暮鼓声中轻轻摇晃。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接住花瓣的掌心，又软又亮。原来生死之间，真的藏着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