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堂时，一条粗粗的生姜丝cos成土豆丝，成功混迹于醋溜土豆丝中，毫不费力地在我的口腔中发动了一场偷袭，肾上腺素指数狂飙。

我略有不忿，把它吐出来放在餐巾纸上，我吸了吸猝不及防被辣出来的鼻涕、忍住眼泪（不然一定是涕泗横流的名场面），用筷子尖怒怼这位cos界的大佬：            

“说！你为啥要混在汤里偷袭我！你不知道自己狠辣吗？”

阿姜施施然翻了个身，好整以暇地抖落身上的口水与汤汁儿，小声地嘟囔：“这可不能怪我。这并不是我的错啊。”

“合着是我冤枉你了？”

“辣是我的性，生姜本来就是辣的，如果不辣那就不是生姜了。”

我反驳：“胡说，腌姜就不辣。”

“腌姜也还是辣的，只是相对来说辣味淡了，稀释了而已。”

“要是姜的辣味能被稀释、被改变，那辣就不能成为你的自性。因为自性必然常一不变，怎么还存在被稀释一说？既然你的辣味并无自性，你就不能说生姜本来就是辣的！”我感觉自己扳回了一城。

“我的辣味都没有自性了，那怎么能说是姜的辣味？怎么能说是我辣到了你？你被辣到又与我何干？”阿姜反唇相讥，“再说了，你怎么能苛求一块生姜没有姜味呢？没有姜味的姜是什么呢？”

“没有姜味的姜？姜的名又不在你的辣味里。”

阿姜故作高深：“是啊，那阿姜我又不是只在辣味里，当然也不在外相上。你可是说了我是cos界的大佬，如果我的名在外相的话，当你把我认成土豆之时，难道我就不是阿姜了吗？所以，谁辣了你呢？”

“辣椒也有辣性，人家就不会如你一般不安本分热衷cos别的食材啊！你就知道呛我，怎么不向人家辣椒看齐！”我无语，举出辣椒做阿姜的榜样，试图为了自己身为灵长动物之首的身份尊严感而负隅顽抗。

“是因为你存了土豆的相，土豆的相被你熏得太熟太熟了，所以你看到我才会认错成土豆啊，如果你没有存土豆的相，怎么会感觉被欺骗？”我居然从阿姜那张没有表情的臭脸里看出了几分菩萨天官般的怜悯神色，“也就是说，你如果没有存着土豆相的预期，你就不会有土豆相被破的失落，那土豆就是土豆，生姜就是生姜。”

“可是我还是被辣到了！”我委屈地绞着自己擦鼻涕眼泪的小手绢。

“感受到了辣味，只是你的舌触味而已，那你后面对我阿姜的攻击可就不对了，那可是你作为出家人修行的关要啊！”阿姜阴阳怪气道：“怎么？一辣就都忘失了？那宝宝你可真是——棒棒哒！”

我对着阿姜翻了个白眼，翻了一半惊觉自己又随着瞋习走了，又紧急撤回了半个白眼。“阿姜，不是我说你，不是自己的局，为什么非要混进来呢？”

“啧啧啧……啧啧啧……”阿姜颇不以为然，“是你们看中了姜性温热，能中和寒凉之性，所以才把我放进了菜里啊！好像我自己多愿意粉骨碎身来下油锅似的！”说到这里，阿姜略一沉吟，战术性停顿了一下，“唔……话说你难道不能感同身受吗？世间本不是你小和尚的局，你不是还要入世？你为什么要入世呢？那尘世中又有多少人用自己本来熏熟的相来套在你身上，给了你这样那样的期待？你不委屈吗？”

“不，阿姜，我不委屈。修行不是空中楼阁，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我们道芽生长的土壤，苛责也好、赞美也罢，都是修行路上的一部分，”我认真地看着阿姜，“当然，被阿姜你辣到也是，如果我能在你身上认识到我的不足，从而改变，我学到的法就有了意义。”

我闭上眼，吸了一口气，想了想，继续说，“而且阿姜你错了，世间与出世间，哪里是空间上的一墙之隔呢？净土也并不是划定的一个物理概念上的空间区域吧！所谓‘世’，就是迁流的、破坏的、覆盖真性的，而我们不都堕于这些迁流、破坏、覆真的法中间吗？这才是世间啊。我们出家人又不是种姓论者，怎么能将修行贵族化，自矜自高呢？”

“泛修行论？”阿姜讥嫌道。

“不，正是因为不能堕于泛修行论中，所以小和尚我才要学习啊，学习了达种种法相，而不迷执，这不是说一个颟顸佛性、笼统修行就行的。”

……

“干啥呢！你盯着一块姜自言自语啥呢！还傻笑！这一天天的！“同桌突然给了我一肘子——“菜都凉了！”

啊！我如梦初醒。再看阿姜，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桌角，再没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