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陀山诗词鉴赏》二十九
2023-08-28
山中四威仪
——和大休和尚韵
释一山
山中行,草鞋跟断脚头轻。纵闲情,眼里风光耳里声。悠然心迹既双清,步步无非是证明。
山中住,闲踪只似孤云寓。门前路,草没苔荒浑不顾。客到拨灰分半芋,懒残特地伤盐醋。
山中坐,六门不用重关锁。谁似我,独对云峰千叶朵。雪夜若无人臂堕,面壁胡僧成懡㦬。
山中卧,松根石榻平如座。非造作,黑甜境里乾坤大。只有奯公知者个,鳌店当年曾说破。
【背景】
此诗出自《一山国师妙慈弘济大师语录》卷下的“偈颂”部分。从诗偈内容来看,此处的“山中”,究竟是指大师住锡普陀山宝陀寺期间,还是指赴日之后在日本南禅寺期间,似乎有不同看法。根据《普陀山历代住持传》介绍,一山一宁住持宝陀寺的时间是至元二十六年(1289),至大德三年(1299)出使日本,前后住持时间达十年之久,可见此诗写于普陀山的概率极大。
【鉴赏】
佛教禅诗和一般古诗最大的差别,在于禅诗不仅仅是诗,其背后蕴藏着众多的公案和禅机,而这也是鉴赏禅诗时最难把握的特点之一。本诗偈中的“四威仪”,指的是佛家行、住、坐、卧四个方面需要注意的四种威仪教相。需要注意的是,禅家威仪与其他宗派的威仪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即禅家不过于注重外在的表相,而注重于内在的修炼,故而对四威仪的要求却是更高。
既然是“山中四威仪”,那必然体现在“山中”,故行住坐卧皆与山中有关。关于“行”方面,“草鞋跟断脚头轻”,大意是说草鞋踏破之时,索性光着脚板行走在山中,却更显得轻松自如。在山中经行无疑是快乐的,然而与散步并不相同,它要求没有任何闲事挂心头,也不顾念任何前际后际,行者眼里耳里只有无限的光影与风声。最后一句“步步无非是证明”,是指每行一步以及所动的每一个念头,都了了了分明。
至于“住”,虽住于山间,却是不留踪迹,这恰同闲云野鹤一般,山中也只是我们暂时的寓所,而那个无来无去的涅槃妙境才是我们永恒的住处。在这种情势之下,对于门前道路的杂草,完全可以视而不见——与其去费力除草,倒不如任由它们自由生长,岂不是更好?至于客来,也没有必要去悉心接待照顾,而是可以仿效唐代懒残翁明瓒那样,在烤山芋之时,就顺手分给客人一半,“客到拨灰分半芋”,而且还不需要刻意去准备什么盐醋之类的佐料,“懒残特地伤盐醋”,一切顺其自然,客人来了有什么就吃什么,我吃什么客人就吃什么,从来不会去刻意为之,这才是禅家的待客之道。
作为禅僧,盘腿打坐似乎是家常便饭。但对于一山大师来说,结跏趺坐虽是必要,然并非必须。从学人角度看,当注意威仪且日夜精勤;而对于一山这样的高僧来说,早已身心脱落,此时再来谈什么守护根门,显然多此一举,这也是“六门不用重关锁”的原因所在。在静坐之时,他可以“独对云峰千叶朵”,看着云起云落,岂不快哉!而“雪夜若无人臂墮,面壁胡僧成懡㦬”,指的是禅宗二祖慧可禅师断臂在雪夜里向达摩大师求法安心的公案。这句话是说,若无二祖断臂求法,那么达摩大师的印心法门又将传给何人?一山大师认为,法本不存在传与不传的问题,慧可断臂求法以及达摩示心法门,本来就实属多余,法本就存于各自心中,何有“觅心”之说?
佛教四威仪常讲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卧如弓,那么一山大师常卧于哪里?“松根石榻平如座”,说明他时常卧于松下大石之中,而这块大石经过长年卧坐,已经是“平如座”了。“非造作”指的是无需刻意为之,一切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安排;“黑甜境里”是美梦的别称,在梦中什么都可以见到,天南地北、神界地狱、腾云驾雾……比现实世间大得多了。对于凡夫来说,梦乃是随眠烦恼的显现;而对于鳌山奯公禅师来说,却是整天呼呼大睡,只管打睡,莫问乾坤。当雪峰义存禅师(822-908)对此表示疑惑之时,奯公大声喝道:“噇眠去!每日床上坐,恰似七村里土地。”意思是说床上打坐就一定能够开悟吗?就好像七村里土地,如果无人耕种,就永远种不出庄稼。义存禅师闻后大悟,起身作礼连声叫道:“师兄今日始是鳌山成道,今日始是鳌山成道!”这则公案对于一山大师来说,全奯禅师的“说破”其实也是多余,所谓“梦里乾坤大”,当机缘成熟,就一定能够自我觉醒,又何劳他人在旁点化呢?
整首诗偈用典娴熟,且词句老到,在行云流水之余,似乎不失一丝诙谐。其中不仅可以看出一山大师的修为之高,同时其在诗文功力方面远非一般士人可比。当诗文与禅机相得益彰之时,便堪称为佛家诗词中的最高境界了。